自我選擇的選民 | 御宅和同性戀原來是同期生
Hi there,
由於運氣或條件較佳而自認比別人快樂,這樣的人不見得明白快樂是怎麼回事,卻不難以天選之人自居——人選之人自居天選之人的,也不在少數。「選民」既是有資格選擇的人,也是蒙召獲選之人,加以分析,總不難發現各種選民都是自我選擇的產物。
某種跡象、話語,電波對上某種理解程度的個別選民,他感興趣了,或者他隱約感到大方向與他的利益重合,開始按圖索驥,試著挖坑給自己跳,栽得愈起勁,他能解讀的跡象和話語就愈多、愈深,進而能接收到其他個別選民的訊號,發出招引同類的氣味。
御宅(otaku)約於 1980 年代中浮現,起初的貶義來自這群人外貌和體態偏離主流審美,不擅與人交際,沒辦法獨立自主生活,尤其在性方面遭到排除,「不是瘦得像營養不足的排骨似的,就是像銀框眼鏡卡在臉上笑著的白豬一樣」,「那副德性,那個說話方式,那樣的個性,怎麼可能交得到女朋友呢?」(中森明夫)中森對女性御宅也沒有好話,不贅。
然而這群不入主流之眼(大眾媒體)的御宅,多半對特定主題懷有強烈興趣。也許反過來說更貼切:所幸世上有分類學這種教人安心的學問,有鐵道、動畫、SF、偶像、音響、程式語言等,消費門檻低、演化快速的知識和活動,允許他們獨自領會,建立個別而擬實的關係,才有安頓青春期生命的庇護所。
經過這些知識和活動所涵養的感知能力,使被排除之人也有能力排除別人。庵野秀明接受 NHK 專訪時,提到《風之谷》裡巨神兵爛塌的動畫,補間沒做足,讓他後悔不已。試問有多少人能看出好壞的差別?
御宅排除的能力在 1989 年宮崎勤事件之前,充其量是潛在的,事件之後,呼應人們窺探御宅、要個說法的急切期望,1990 年代初期密集出現御宅論,共同將前述的御宅形象、其不符常模的氣質和性相,還有他們的「特殊能力」,說成實實在在的一群人。
(稍前幾年,台灣社會熱衷窺探同性戀。報章雜誌不時刊出玻璃圈的介紹,甚至辦研討會,請泌尿科醫生會診這群人。)
1990 年代初期向社會交代御宅的說法多屬負面,儘管如此,每當期望出現銜接不上的情況(危機)——社會暗角的御宅在窺伺我們的孩子——,就有機會挑戰正統說法,例如 1996 年岡田斗司夫把御宅說成江戶消費者文化中「職人」的後繼者。岡田強調御宅的美感高於常人,還能有條有理地分析作品,進而分析作品跟業界、技術等的關聯。
(1994 年《誠品閱讀》8 月號製作了同性戀專輯,稍後聯合報讀書人周報引介同志文學、舉辦同志文學獎。其時的「同志文學」往往需要一點解碼能力,才能發現它到底在談什麼。)
進入動畫產業的御宅,確實也展現出色的技藝,不僅如此,他們還要用特定的方式演出情節,彷彿只是為了營造少數人才懂的趣味,簡直像是跟市場對幹。舉 2000 年由 GAINAX 和 Production I.G. 製作的 OVA 動畫《FLCL》為例,沒有人不知道主角直太頭上的角是陽具、繃帶是遮羞布(或兜襠布、馬賽克),但這層聊勝於無的轉化/變形是必要的,因為人人都懂的意象不有趣,必須將性翻譯成御宅語彙,情色過渡成青澀。好比性是故作複雜的機器人,而這些機器人的產地是外觀像熨斗般滑稽的巨大工廠。
(《荒人手記》裡,敘事者宛如文明最後一人佇立廢墟,環顧幾度昌盛而今傾頹的遺跡,抄寫顏色表壓壓驚,的那種故作盛大,對比情節的貧瘠,有相同的滑稽效果。)
宮崎勤事件召喚已經存在於日本某些個體的特徵、感知能力、技能,召喚關於他們的說法,幫他們產生自命不凡的底氣。這種自命不凡的底氣——還有它產生的詼諧效果——翻譯到台灣本地後更有趣。如同傅培剛所說:
台灣的關於「御宅族」的「定義」論述,全都非常類似岡田斗司夫的論述。[…] 動漫迷們以及一些論者常常將這樣的「御宅論」(也就是類岡田的,或者直接就是岡田的「otaku 論」)視為真,並將其他的論述視為假。舉例來說,在 2005 年,「宅男」這個詞彙在《電車男》的風潮下大量出現,「宅男」與「御宅族」常常被對立起來來理解,「御宅族」指的通常就是岡田斗司夫所描繪的「專家式的 otaku」形象,而「宅男」則經常被理解成為台灣的媒體在誤用下產生的,假的、錯誤的「御宅族」認識。但若稍微細緻地檢討媒體以及網路上對「宅男」的用法,其實可以看到其與中森明夫在〈「otaku」的研究〉中的描述有著驚人的相似性,但儘管如此,「宅男」仍被視為是媒體誤用的結果。
為同性戀語意辯解的說法,也常常有同樣的詼諧效果。御宅和同性戀原來是同期生。
同樣,歡迎轉發給你認為會感興趣的朋友。
做了表單,讓你可以分享想法、評論本週內容無聊或有趣、敲碗題目或向我提問。歡迎給我回饋:
👉 與我分享你的想法
本週讀到的有趣文章
沒有。
Show notes
kimball,〈是禽獸還是禽獸不如?與《動物化的後現代》對話〉
傅培剛,《台灣「御宅族」的形成及其意義的探索》